巴黎九大交流感想

2020级 金融 吴忱松

如果说大学四年是一场马拉松，是拼搏向前的主基调，那么一个学期的交换生活就是补给站，在你我体力不支时给予喘息与短暂的休憩，待补充活力、明亮视野后，继续上路。

在收到巴黎九大的acceptance letter后，带着无限的期待，马不停蹄要做的是学校的申请注册、选课、租房以及签证等材料的办理。具体来说，后三者尤其需要注意：关系选课，由于九大开放的英文课程并不足够多，能够与复旦课程之间转换学分的更加有限，因此在选课前仔细研究自己的修读计划，同时向系主任确认转学分事宜就相当有必要了；关于租房，一般来说，九大对于交换生会提供性价比极高的学生公寓（crous），在十一月左右进行选择，它们一般具有独立studio的标准房型、便宜的价格、安全的地段和便捷的交通，极大地免去了自己远程租房的麻烦；关于签证，在22年底疫情较为严重的阶段，签证等材料的办理确实较为不便，但除此之外，实际的流程还是很顺利的，需要注意的是，一些公证及双认证材料（如出生证、驾照）非常需要办理，因为这关乎到之后办理房补、欧洲驾驶资格的问题。

大三上繁忙的期末周之后，2023年1月5日，我踏上了飞往巴黎的飞机。过去几个月积累起来的期冀与近“乡”情更怯的复杂感情交织在一起，直到在边检时遇到一位同济去里尔交换的同学和一位来探亲的东北阿姨时，远在异乡的惶恐得到了一丝缓解。尽管当时法国刚刚推出了面向中国人的疫情管控措施，但入关的过程还算丝滑。当然，第一天总是在慌乱中度过的——从机场出来，我没有约司机来接，而是选择乘坐地铁到住所，然后我高估了法国人的英语水平，这在买地铁票和换乘时遇到了极大的不便。所幸，一位来自加拿大法语区的姐姐耐心地询问我需求、带我坐上了地铁，我们畅所欲言、聊着中、法、加三国印象，初日的孤独、长途飞机的疲惫与对陌生的恐惧好像也在谈话间飘散了大半。我们在chatelet告别，这是一个拥有二十个出口的超级大站，也是巴黎的中心。于是我又踏上了通往porte de clichy的十四号线，同样幸运地遇到好心人帮我将沉重的箱子提上楼梯，终于走到室外，新鲜的空气灌入鼻腔，眼前一排典型的欧式街区的模样，汽车、电车在红绿灯轮转中驶过。终于进入公寓大楼，迎接我的是之前就在网上结识的同来交换的北师大的两位研究生姐姐，彼时的我还未料到我们将在异国相互扶持、无话不谈。她们带我办理好入住手续，向我介绍着公寓周边的情况。我喝着她们帮我烧的热水，好像巴黎冬日刺骨的寒风从身体里被驱赶出来，而心也安了下来。下午，短暂的休整过后，我前往宜家买床上用品，终于布置好了位于巴黎十七区的简陋的小窝。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去学校领取学生卡的时候，正好老师带我去当日的亚洲交换生的workshop，在那也认识了不少来自韩国、新加坡的同学，也认识了一位相当社牛且热情的来自中国的研究生，在此后的日子里也成为了帮助我很多的朋友。

这就是我在巴黎的第一天，由慌张、茫然和忙碌构成，也由幸运、惊喜与感恩构成。当夕阳西下，站在窗前，隔着一座座公寓、一个个阳台，眺望远处的蒙马特高地，圣心大教堂正若隐若现，我想，我的交换生活正式开启了。

既然是交换学习，就不能不说说学校的情况。与国内大学校园不同，九大仅由一栋改建于北约总部大楼的A型大楼构成，其中走廊教室呈环状布局，即使是上了四个月的课也还是很容易迷路。其中，以3.3欧套餐（主食+沙拉+酸奶/甜品）著称的食堂在一楼，旁边也有可以加热速食并供同学们课间聊天的公共区。实际上，这样的食堂遍布在巴黎甚至是法国的各个地方，学生们可以畅通无阻，无论是塞纳河畔的餐厅，还是先贤祠附近巴黎城市大学的，抑或远在雷恩的食堂。回到正题，九大为交换生提供的课程实际上绝大部分也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因此无论在教学内容，还是课后作业上都没有很大的负担。我选修了产业组织、谈判的艺术、金融市场学、数据分析和法语A2五门课，各门课都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点——比如同学们集体投票取消产业组织的小组作业，比如金融市场学教授因为罢工取消了接近一半的课程，又比如在谈判的艺术中七个阵营唇枪舌战讨论小镇的未来发展问题——在课堂上，你能很容易且实在地感受到不同国家的文化对于人们思维方式与重心的影响，时常也透露出不同文化下课堂氛围的差异（比如美国的同学就常常敢于问一些比较基础的问题）。上完课后，有时我会和同学约着去楼上的图书馆自习。窗外或是学校对面极尽优雅的法式建筑，或是隔着布洛涅森林的远处的巴黎CBD拉德芳斯，偶尔去露台透透气，天边的彩霞也会让人眼前一亮。值得一提的是，法国的图书馆并不是安静的，法国学生喜欢压低了声音三五成群地讨论问题，我得承认这对于希望专注学习的人是一个挑战。

而在期中和期末周开始前，往往会有一周的假期（春假或者review week）。对于我们交换生来说，在家或者图书馆埋头复习是稍显遗憾的，而在欧洲各地转一转才不负这宝贵而短暂的四个月的时间与天然的地理优势。春假时我和朋友两个人进行了意大利十日深度游，我们只提前两周制定旅游计划和订票，作为在欧洲的第一次远途旅行，成员只有两个女生，目的地又以“不抢不是意大利”“著称”，因此我们全程都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但是意大利却给了我们太多的惊叹与惊喜。不只是在梵蒂冈仰望穹顶创世纪和在如今焕然新生的庞贝古城中漫步的震撼，也不只是地道美味又便宜（相比巴黎的物价）的意面和炸海鲜，还在于我们幸运地订到的佛罗伦萨的老奶奶的漂亮温馨的民宿，和小众得没有亚洲人的小镇维克艾库塞居民热情地送给我们的小镇影响集。沿着米兰、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的路线一路火车直下，从北到南，我们看过大城市的包容、多元和便捷，也体验过小城市也许稍显闭塞（甚至危险的那不勒斯的夜晚）但是同样热情淳朴的气质。即使作为背包客在短短两三天匆匆掠过各个城市，即使我们为了省钱没有进入一些需要门票的景点，但仅仅是走在佛罗伦萨的每条古旧小巷，再爬上米开朗基罗广场的斜坡上看到余晖下的庄园像极了文艺复兴画作的背景；仅仅是进入米兰的一个小而美的vintage店铺，被店主奶奶鼓励着试衣服；仅仅是在古意满满的罗马的公园里荡秋千，看着小孩在修建奇特的树下游戏；仅仅是喘着气登上一层层台阶，看着那不勒斯的海湾一点点浮现；众多日常的点滴汇聚成一副意大利印象，崇高却又平易近人。

或许我不应花太多的笔墨去写完整的欧陆游记，但实在有太多神奇又深刻的记忆希望被记录。坐在尼斯的海滩翻着跳蚤市场买的一本法语书，感受耀眼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在雨中走过奢华的摩纳哥，吐槽着金钱的罪恶；在布列塔尼自驾游，享受绕着海岸随开随停的自由；在采尔玛特的山里徒步，却误入雪道的惊险；跟着王沥川的印记走遍苏黎世的角落；深夜在空无一人的马德里街道上唱着《日不落》寻找住处；在塞维利亚听着球迷们激昂的歌声，在夕阳下的西班牙广场看力量感十足的弗拉明戈舞蹈；在里斯本的海里冲浪，感受海水与阳光的碰撞……多少个日夜浓缩成一句话、一个时刻，每每回想起来，又都无比鲜活。

然而除去那些短暂的经过与停留，更多的日子还是在巴黎平淡却不平庸地度过。巴黎有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点，当仁不让的自然是频繁的罢工。这不仅是当地学生和居民的烦恼，也是许多游客的担忧之处。这并不是没来由的：在2023年上半年，罢工的频率从一周一次逐渐上涨到一周两次，其强度也随着退休法案的颁布和社会热点事件的发酵变大；轻则人工驾驶的地铁线路和公交班次减少或者停摆，但自动驾驶的线路（1/14号线）仍然正常运行；重则全部交通停摆，具有革命意义的地点（如协和广场）有游行队伍甚至打杂情况。但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呆在家里还是比较安全的。然而，有时罢工对于个人则会产生连锁反应，比如五一我们坐飞机去西班牙时，原定的航班就因为五一大罢工取消，使我们不得不改定另一班，不仅时间上晚了很久，也导致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很晚了，造成很大的不便。

法国的第二个特点就是英语的式微。法国人的英语水平或者说英语的意愿之低在整个欧陆都是数一数二的，比如前文所述即使是在国际机场工作的员工也不太懂英语。但实际上，不会法语的人在法国也不会遭遇太大的不适应。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说，只要掌握几个简单且必要的问候语即可，如bonjour、au revoir、merci (beaucoup)，基本生活无碍。因此，同学们并无需为小语种担心。只是如果要长期生活在法国，或是想在法国工作，拥有一口流利的法语就相当必要了。

法国作为世界三大美食之都之一，法餐的诱惑力自然也不必说。与想象中的米其林级别高级餐厅不同，巴黎同样有平价法餐。需要注意的是，一般来说，法餐的等待时间都比较长，这并不是指做菜上菜的时间很慢，而是你不能去催服务员，必须等他们来到你面前点单或是收走餐盘，同时前菜主菜和甜品也是一道吃完才能进行下一程序。有时，我会很惊讶于法国人的耐心程度，无论是饮食，还是行政。我想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慵懒——即使是工作日的下午三、四点，路边的餐馆里依旧坐满聊天的法国人——谁又知道办公室将是怎样的盛况呢？

Last but not least，不能忽略的是法国的人文艺术氛围。巴黎的博物馆密度大约与上海的便利店不相上下。五步一楼、十步一馆，可贵的是大部分博物馆都是对学生免费的。这在整个欧洲都算是相当慷慨的，与法国政府对于26岁以下青年人的补助一脉相承。有如此丰厚的资源，不多逛逛博物馆岂不是暴殄天物。卢浮宫自不必说，胜利女神像和断臂维纳斯身边长久地围绕着抬头注视的目光，更不用说蒙娜丽莎这一享誉全球的画作，引得所有游客排队、观赏、拍照、合照、回头恋恋不舍，一气呵成。在离开前的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计划了去参观巴黎的博物馆，无论是以莫奈的巨幅睡莲闻名的橘园，还是思考者雕塑静静矗立的罗丹美术馆；无论是收藏着诸多梵高画作的奥赛博物馆，还是太阳王居住的奢侈无比的凡尔赛宫，没有一个不让人目不暇接，没有一个回廊不让人眼花缭乱。在许多博物馆里，我看到有人坐在地上临摹墙上的画作或是雕塑，他们不一定有高级的画具，他们可能是艺术家、美术老师、爱好艺术的普通人，让人莫名有种感动。即使只是走在街头，偶然在墙上出现的马赛克图案也让人眼前一亮，比如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像是城市里的寻宝活动。甚至只是观察街上人们的服饰，便能嗅到巴黎这一世界第一时尚之都的名不虚传——众多vintage店不仅彰显了法国人对于环保、复古概念的推崇，也展现出对个人独特性的追求。身处其中，自己也会不自觉地被感染，敢于去挑战不同的颜色与衣服的款式。

最后我想写一写巴黎生活的日常。它们也许不那么轰轰烈烈、不那么特别，只是日常的琐事，但在我心中同样占据着宝贵的地位。我住在小巴黎十七区的Martin Luther King Residence, 周围多条地铁线路，通往巴黎的各个方向。自动驾驶的十四号线是我的最爱，他班次多，且不会被罢工影响，车厢空间也十分宽敞；十三号线通往巴黎最危险的93省，无论是白天还是半夜，永远挤满了人，但它横跨巴黎，其重要性不容小觑；RER C线连接着大巴黎郊区，双层车厢的设置让他更像是一般城郊火车，我们一般通过它上学，但C线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其受罢工影响的极大的不稳定性，让你随时面临迟到的风险；Tram B是非常丝滑的有轨电车，我只坐过几次，但都经过了十九、二十区等危险地带，舒适与忐忑交织。无论如何，小巴黎内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为我的生活带来了诸多的便利，车窗也成为我了解巴黎的一个窗口。

身为异乡异客，我却并不是孤独的。我会去另一头的十三区中国城的陈氏超市买中式调料、蔬菜和没有腥膻味的肉类；也会去二十区的美丽城（Belleville）参加春节的美食节活动，去老佛爷看汉服展览；会探索巴黎的每一家地道的川菜馆和火锅店；也会与一群在巴黎生活多年的中国朋友一起去近郊的森林徒步，或在荣军院前面的大草坪上野餐。而更多的温暖，来源于同住一幢公寓楼的交换生朋友。还记得初来乍到还没有买到厨具时，小郭住了一碗香肠鸡蛋面给我们当早餐；冬夜的风呼啸时，我们坐在有暖气的房间里边看小品边吃煮火锅；除夕夜的钟声响起，我们围坐在宿舍，喝着热红酒，看着电脑里的春晚；生日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去吃鸡公煲，五个人走在巴黎的街头说说笑笑……

我同样想念在法国交到的外国好友，即使回国了我们依然会在微信上时常联络。即使他们中的大部分是亚裔，但因为生长环境截然不同，你仍然能感受到明显的cultural shock，但这也许就是文化交流的魅力所在，它让你变得越来越包容，能够扒开帘布看到世界的多样性。而尽管我们拥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和生活习惯，但是友谊依然让我们能够理解对方、安慰与鼓励，畅想着未来的相聚与美好。

我怀念的，不只是这一个学期没有很大学业压力的松弛，也不只是遍游欧洲的开阔畅快；我想我的思维方式正在积极地融合中西，我与世界的交汇在一次次与山海的相看，与人的交往中不断拓展。人们常说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在巴黎的最后一天，在戴高乐机场，我看见了印在墙上的标语：“NE VOUS OUBLIERA PAS”，眼前埃菲尔铁塔仍在闪烁，巴黎之忆为君载，MOI AUSSI。